难得下一回雪，而且下得没有一点想停的意思。虽然不算鹅毛飞雪，但是她细致绵密且锲而不舍，从早上到中午到下午，好像时间是由片片飞雪缀联而成的，这在我们江南几乎是要几年才一遇的。我一会儿看窗外，一会儿看电脑，呆呆地出神，键盘上竟然敲不出半个字来，有很多事情要做，但是又不想做，心想如果我是一个农民，不就是想弄点炭火烤烤，或去雪地里拔几颗青菜，或搞几个红薯烤来吃……这时我在QQ上对一位南方朋友说，杭州此刻正在下雪，她立马说，那你还傻着干吗，快去看断桥残雪啊。

一语点醒。

下班时我即选择步行回家，这是最亲近雪的一种方式，也是最为安全的一种，更是能让身体发热的一种。灯光下的漫天飞雪，昏黄中的飞絮精灵，我看到了扫雪人和交警，看到了环卫工，看到了不少穿工作服的人们，还有那些匆匆回家但脸上有着兴奋劲的路人，当然还有各色的雪人，这时满城尽是艺术家。

是啊，我是在城市里跟这一场雪发生关系的，不是在古代，虽然我多么想回到古代。

回到家，我温了杯酒喝。

第二天早上我就挂着相机去看西湖雪景了。

我没有奔断桥而去，而是去了人声车马稀的曲苑风荷，在那里温习了中国山水画的意境。雪真是最伟大的化妆师，最伟大的画家，它只用一种材料一种颜色就把世界给装扮得如梦如幻。树与树，树与人，人与湖，湖与天，天与地，有分界却无分野。这个时候的世界真是干净，甚至可以说是素净，但是素净中又分明有一种高远凄清的境界。我看到红红绿绿的孩子在嬉玩、在拍照，有的甚至调皮地朝陌生人扔雪球，陌生人也马上加入到打雪仗的行列中去了。更有美丽冻人的新娘在拍婚纱照，新郎则在一旁索索发抖，这一幕在告诉人们，美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。

我走过了西泠桥，去看苏小小，这样的女子应该是人见人怜，天见天怜，但现在天不怜了，香消玉殒去，颇与雪相似。只见一个小伙子拿着个硕大的爱派在拍照，一边好像还在做着现场直播，看神情像是在给他心中的小小通话呢。我还去看了武松墓，小说《水浒》中的武松在雪中战胜了潘金莲和自己的情欲，让人不禁有点扼腕叹息，英雄难过美人关，但英雄必过道德关。无趣无趣。

孤山后路是我最喜欢的一条小路，那里有西泠印社有放鹤亭有林启林和靖，还有冯小青和苏曼殊，当然还有豪气的陈英士。最有趣的是鲁迅先生，本来他跟西湖关系并不大，但他的塑像因为塑得高，雪便也积得多，特别是他的头顶和鼻子上的雪，有一种勾勒的效果，极为有趣。孤山在民国时就以梅花著称，不，在林和靖的时代即出名了，这时的腊梅已经含苞了，细看，似有欲开未开之势，而那几块平整的草圊，则成了一个天然的滑冰场，只不过更多的人在那里搭雪人。其中有一个特别萌，因为有人贡献了一顶红帽子和一幅眼镜，我走过去，把自己的红围巾给她围上，让自己和别人都咔嚓了一番。

最后我到了断桥。天呢，正如法海不懂爱一样，断桥也不懂雪，桥面路面几乎没有雪，雪只在桥身外的石沿石缝上有一点。我想，多少外地人赶来看断桥残雪，他们一定会失望的，但是如果你看宝石山，看保俶塔，那感觉就完全不一样，淡淡的素素的，像一幅素描，于是我想到今人画山水画雪境，为什么画不出古韵来了，因为画家都坐汽车坐飞机了。是啊，在这断桥，即使没有环卫工人的清扫，所有赶来的人呵一口热气，几乎都可以把雪给融化了。所以断桥残雪，只能像皇帝题的那一块碑一样，一年四季供人拍照罢了。

这个上午，我用单反和手机，拍了几百张照片，衣服和鞋子是湿的，手和脸是冰的，但心却是热的。我感觉这半天自己还是在向古人学习，因为我在以自己的方式，在跟雪亲近，在跟大自然亲近，还有什么比这更有诗意的呢？

（作者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、杭州市作家协会副主席、都市快报图书出版工作室主任，出版诗歌、散文和小说专著20余部。）